上海舊事話百年 (50)    你是辦企業的人

1938年9月底，榮豐廠開工的日期近了﹐又出現了兩個頭痛的新問題。購買棉花原料的資金﹐還未有着落。計算一下﹐一天出紗三十件﹐要一百二十擔棉花﹐儲備一個月原料要三千擔。當時紡二十支﹐棉花價格每擔大約七十元左右﹐就要廿五萬元﹐即使減少一半儲備也十多萬元。

但是原料資金怎樣張羅呢？再想不出偷天換日的辦法了﹐想來想去只有去尋老朋友。當天夜裡﹐章榮初就去南京西路1537弄金城別墅【註】去看金城銀行副經理殷紀常。

【註】南京路近常德路五十三幢樓房的金城別墅，1932年由該行興建，供本行高級職員居住。

金城銀行在當時民營銀行中首屈一指，1917年在天津成立時，資本金主要來自安徽督軍倪嗣冲和達一億八千多萬元，為私營銀行之首。殷紀常雖只是上海分行經理，實際是總經理周作民之下最主要負責人。

在上海紡織印染廠倒閉時﹐金城銀行也吃過虧﹐但殷紀常和章榮初私交不錯，章榮初開誠佈公對他說：「榮豐廠可以開工了﹐諸事齊備﹐只缺原料﹐估計一下至少要資金二十五萬元﹐我為了榮豐廠的開工已經精疲力盡了﹐我自己一個錢也沒有。今天我請求你﹕第一﹐明天請你到榮豐廠去看看﹐讓你腦筋中有個輪廓﹐第二﹐請你不拘什麼方式幫助我二十五萬元。」殷紀常很爽快地說：「好，明天我去看了再談吧。」

明天上午八點﹐殷紀常到天津路章榮初的辦事處，章榮初陪同他到榮豐廠參觀﹐殷紀常看得很仔細，邊看邊問。回來路上殷紀常說：「你居然赤手空拳把榮豐紗廠辦起來﹐而且很像樣﹐的確不容易。不過有兩個問題我不懂﹐你廠房東西兩面的墻為什麼不用磚頭﹐而用木板釘起來﹐這能省幾個錢呀﹖」章榮初說：「省錢是一個原因﹐但不單為了省錢﹐這些木板都是裝機器的木箱拆下來的舊板﹐不用花錢買﹐但主要還是為了將來擴充留餘地﹐將來廠房擴充時﹐東西兩面接上去﹐只要把木板拆下來﹐就可以一氣貫通了。」殷紀常點頭說：「好辦法。」

殷又問：「我看見後面空地角落上﹐為什麼掘了一個大坑﹖看起來還是新掘的。」

章說：「這件事情講起來長了﹐讓我來講給你聽。廠房建造初期﹐金廠長說廠房地基太低﹐要填高三到四尺﹐不填高的話﹐將來潮濕得很﹐影響生產。我去看了﹐也同意填高。金廠長一算要六百到七百方泥土。他說『我已與郊區農民談好﹐每方土十元零五角﹐由他們四日後送到廠﹐一車大約半方﹐每到一車就給一車的錢﹐限他們兩天以內把六百方泥土全部運齊。土倒在廠門裡﹐再由營造廠派小工挑進去﹐邊填邊夯實。』我聽了一算﹐六百方土要六千五百元﹐錢這麼緊﹐能不能有別的辦法﹖就對金廠長說『你與農民慢一慢決定﹐讓我想想辦法看。』金廠長點點頭。一天一天過去﹐到了要填土的上一日夜裡﹐金廠長對我說『送土農民的頭腦等在廠裡﹐決定明天早晨就要送來。』他的意思是問我錢準備好了嗎﹖我對他『你叫他回去﹐不要送了﹐讓我想辦法。』金廠長莫名其妙對我呆看﹐我離開時他送到我汽車旁﹐對我說『這個農民還等在廠裡﹐營造廠挑土的小工也已經準備好了﹐明天天一亮就要填土的﹐你看怎麼辦﹖』我對他說『叫農民回去﹐土不要送來﹐讓我自己想辦法。』金廠長呆呆地對我點點頭。我出了廠﹐馬上到中央印染廠﹐問廠長﹐我們有幾把煤鏟﹖他說新的有六把﹐問我要幾把﹐我說二十把﹐他馬上打電話聯係好﹐派汽車去拿。一小時後連廠裡的一共二十五把﹐放在我車裡。下一天早晨還不到五點鐘﹐我就到了榮豐﹐金廠長已經起來了﹐仍舊呆呆地坐在辦公桌前﹐他看見我來了﹐表情不知所措地看着我﹐我對他說『你可以派三十個小工嗎﹖』他說可以﹐我對他說『你來﹐我同你一起去看。』原來我們租的土地有二十一畝﹐實際用的比較少﹐空閑土地比較多。角落一塊有三畝大小﹐留作擴充用的，但估計三年內不會用。我指指這塊土地說『金廠長﹐你把這塊地劃一劃白粉線﹐橫的豎的都劃八十尺﹐你叫三十個小工來掘泥﹐掘一尺深就有六十四方﹐掘十尺就有六百四十方﹐一方面掘﹐一方面叫營造廠小工來挑過去填。』他很驚奇地說『啊呀好辦法﹐我馬上去弄煤鏟。』我說『不用了﹐我汽車裡已經有廿五把。』這樣兩天之內就掘出七百三十方泥土﹐只化了六十個小工的代價﹐工資不到一百塊錢﹐就解決了這項填土工程。」

章榮初原原本本說了一遍﹐殷紀常聽了笑嘻嘻﹐點點頭對章說：「你是個辦企業的人﹐你提出的要求﹐我一定幫你。」

下車前殷紀常又說：「我有兩個人你可以安排一下嗎﹖」章榮初懂他的意思﹐就說：「很好﹐我也的確需要人﹐一個派在辦事處﹐付原料款收紗款歸他管﹐一個派在廠裡﹐棉花進來和棉紗出去歸他管﹐你看好嗎﹖」殷紀常說：「好﹐就這樣決定了﹐後天是禮拜天﹐我們再談具體辦法。」

禮拜天章榮初再到殷紀常家﹐談定金城銀行為章榮初墊付三十萬元﹐派兩個人管理。開工前的最後一個問題，原料資金終於解決﹐全部由銀行墊付，連抵押都沒有，全靠誠信。

章榮初辦企業的精神，從1924年辦華豐祥棉布號開始，到1928年後上海印染廠幾經波折，到1939年終於建立榮豐紗廠，一以貫之，目光超前，心志遠大，積極進取，勤儉刻苦，獨立支撐，手足胼胝，百折不回，堅持到底。章榮初再一次白手起家，從無到有。

榮豐紗廠1938年10月開工，那時一件二十支紗的紡紗成本法幣二百五六十元，市價三百八十元，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，週轉靈便，金城銀行的三十萬墊款，未曾用足，到1939年底就還清了。